按照博士的说法，我的机械心脏是自动启动的，如果我曾经用过心，机械心脏的启动我是可以感受得到的。
我回想了我和胡凯这四年的情感。
说是回想，其实就是调取了这四年关于我们两个人的所有的视频和数据。
我在成为胡凯的女朋友后，也过了一段相当快乐的日子。
我们一起上课，一起训练，一起做课题，一起吃饭，在校园里，也算是一对般配的情侣。
我也会和胡凯接吻和拥抱，我的高仿真皮肤拥有和人类一样的传导系统，也能够通过接触，体会到从胡凯那里传递过来的情绪。
如果非要说一点与人类的不同，那就是作为人工智能的我，从来不会对胡凯提什么要求。
例如节日，纪念日的什么，我从不要求胡凯有什么表示。
对于胡凯来说，我就是这样一个很酷的女朋友。
这四年，我将所有的重点都放在了如何顺利通过西蜀警察学院严酷的考核上。
我和胡凯是情侣，理所当然的，也常常是课程的搭档。
通常我负责智力，胡凯负责体力，因为有人工智能大脑的加持，我们常常无往不胜。
在第二年的侦查课上，我们进行了全景式的反恐演戏。
我和胡凯需要破除敌人的羁押着人质的据点。
按照以往的分工，胡凯要率先潜入敌人的后部，在我进行正面进攻的时候，从背后解救人质。
但那一次的演习，却出现了预料之外的情况。
当我端着枪从密林中挨近据点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
胡凯被一个蒙面的恐怖分子用枪顶住了头部。
显然，他在靠近的时候没有谨慎，被敌人发现了。
「放下你手中的枪，不然我就杀了他。」
恐怖分子从胡凯背后喊道，一声“咔哒”，我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我的CPU飞速地运转着，于此同时，我的眼睛变成了纳米级的精细瞄准器。
我发现了在胡凯右耳后面，有敌人的一个漏洞。
我端起了枪，瞄准了胡凯。
但是，我却看到胡凯的眼睛里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楚楚，不要……」
胡凯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扣动了自己的扳机。
胡凯和恐怖分子一起倒在了地上，但我走了过去，如同我的预料，胡凯一点也没有受伤。
可是，他却坐在地上始终站不起来，直到了这堂课的结束。
「楚楚，你到底有没有心？」
课程结束之后，胡凯在食堂里对我吼道。
我在胡凯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很痛苦的表情。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人抓住？是因为我看到那个人的枪瞄准了你，我故意制造出了动静，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而你呢，却毫不犹豫地朝我开枪。」
「我没有朝你开枪，我只是看到了射击漏洞。」
我赶紧解释。
「哦！是吗？你在看到我们之后，15秒之内就做出了射击动作，我不相信一个人有这么快、这么准确的反应能力。」
「如果一个人可以反应得这么快，那就只能证明她对射击目标毫无在意。如果你当时瞄不准，我可就牺牲了。」
胡凯看着我的眼睛，说出了我们在侦查课上学到的知识。
这时，他一向宁静、坚毅的眼睛忽然像极了沸腾了的海水，我直直地看着他，却始终读不懂他眼中的情绪。
「对不起，是我的错。」
我只能低头向胡凯道歉。
因为我实在没有办法解释，在一定情况下，我的眼睛其实可以变成纳米级精细，在15秒内，甚至5秒内瞄准都不在话下。
「是我当时没有考虑到你，我太想赢，所以犯了这个错误。」
看着胡凯，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中呈现出很愧疚的元素。
可能，胡凯可能也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快承认错误。
他有些愣住了，过了许久，他才把手臂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叹了口气说道：
「其实你知道，我并不是针对这件事情。」
「我只是很想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因为楚楚，你在我心中很重要。」
这是第一次，胡凯向我表露他的心迹。
在那一刻，我的CPU忽然有了两秒钟的运转空白。
但很快，CPU又运转起来，数据库立马为我罗列了数十条应对以上情况的措施。
我知道，每一条都可以让胡凯感动。
我选择了第一条，我的高仿真眼睛集聚起了泪水，在泪眼朦胧中看向了胡凯。
这双流泪的眼睛，证明胡凯的话让我很感动。
我又靠近胡凯，紧紧地抱住了胡凯。
轻轻地在他的耳边说道「你知道的，你在我心中也很重要。」
我原以为经过这样的表现，能够彻底打消胡凯的疑惑。
但当我的头靠在胡凯肩膀上的时候，又再次听见了他轻轻的叹息。
「我明白，现在也许不是问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胡凯喃喃地说道，他又轻轻推开了我，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你看着我的眼睛，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够从这里回答我这个问题。」
胡凯说道，可是我似懂非懂.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有颗机械心脏，所以，当时胡凯指向自己心脏，我也读不懂那代表着什么。
但幸运的是，胡凯终于很快把话题岔了开去，他挎起了我的肩膀，问我去哪里吃午餐。
此后，我也就再也没把这件事当回事。
在我和胡凯的交往中,他曾经提醒过我要去用心感受.
可当时的我，却早已经认为自己掌握了人类情感。
是我，没有给这颗机械心脏，活起来的机会。
我对博士表示了愧疚，但我想，让博士再给我一次机会。
毕竟，人工智能也是在错误中不断学习的，这也是L博士曾经告诉我的道理。
一个意识到自己有心的人工智能和并不知道自己有心的人工智能，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但是，我却没有从博士脸上读到期待的神情。
博士淡淡地对我说道。
「对不起，楚楚，已经晚了。」
在博士从我大脑里拿出我与胡凯相识的数据片段时，他还做了另外一件事情。
他破坏了我的头部处理器与身体储蓄电池之间的连接线。
所以，当我打算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四肢忽然因断电而不受控制。
头部的CPU也不再运转，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代码在黑暗中飘过。
那一瞬间，一个在人类中才有的名词跳了出来。
「死亡！」
我感到了一点颤栗，惊诧人工智能居然也会感到恐惧。
来不及说些什么，我的世界整个顿时陷入了黑暗。
而我从不知道，人工智能竟然也会做梦。
梦中，我正在西蜀警察学院的操场看台上读书，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灿烂的阳光将书页照得雪白，有一点点的反光，闪得我的眼睛有些睁不开。
我想调节自己的视网膜，让它能够更加清晰地应对反光的书页。
但却忽然发现，我似乎已经不能在任意调节我的身体机能。
我俯看身体，惊诧地发现，在胳膊细腻的皮肤之下，竟有着淡淡的青色的血管。
我凝神屏息，忽然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啊！」
我惊叫了出来。
「怎么了？」
一个人影猛地从我的身侧坐了起来，竟然是胡凯。
他戴着西蜀警察学院的鸭舌帽，好像刚刚在我看书的时候，他就躺在我旁边睡觉。
「胡凯，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了!」
我有些兴奋地喊道。
「真的？」
「你摸，是一种温温的，暖暖的感觉。」
我很快抓住胡凯的手，把他的手放在了我心跳的位置，让胡凯轻轻地感受着我的心跳。
「楚楚，是真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激活你的机械心脏！」
胡凯抬起了头，我看到他两眼充满了泪水。
但，等等，这不是真的！
胡凯是不会知道我是人工智能的，更不会知道我有一颗机械心脏！
瞬间，眼前的一切又忽然散落成了飘散在黑暗中的代码。
我猛地睁开眼睛。
没错，我依旧在L博士的实验室里。
不过，这里不是博士干净、整洁的地下一层实验室，这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只有一点点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出来。
透过这一点点缝隙，我可以看到院子里桃树的树梢，这就证明了我现在身在别墅的第三层。
这里，是博士和家人居住的地方。
博士有一个温柔的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女儿。
但博士从来不让她们参与他的研究工作，故而，我也从来没有机会和她们接触。
我不明白博士为什么会将我移到别墅的第三层来。
这间房间的墙壁是粉红色的，沿着墙壁摆放着一排十分高雅的宫廷家具。
一侧的沙发上，摆放着数十个可爱的毛绒玩具，沙发旁，是一个精致又可爱的梳妆台。
而另一侧的墙壁上挂着许多照片，照片中最大的一张，竟然是我的肖像。
如果我不是被固定在房屋中间的机械床上，头上又被强烈的白炽灯光照射着。
我甚至有点怀疑，这就是我的卧室。
但我知道这一切都不可能。
博士听到了我醒来的声音，他推门走了进来。
我看到他脸上露出的笑容，熟悉又陌生。
「还记得吗？这是你最喜欢的房间？」
博士说道。
「小时候，你就在这间房里跟我玩躲猫猫，在我的后背上骑大马。你说你最喜欢爸爸，还记得吗？」
我是博士创造出来的，心底里确实把博士当成父亲。
但是实际上，我却从来没叫过博士爸爸。
我努力地挣扎了一下，却发现手脚已经被机械臂牢牢地固定，怎么也动弹不了。
「博士，您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对着博士喊道，但博士并没回应。
他看着我，露出了一副异常温柔的面孔。
「定定，别怕，我们重新再来一遍试验，爸爸总有办法将你带回来。」
定定，定定是博士女儿的名字！
「博士，我是楚楚！」
我对着博士大喊，企图将博士从虚无中唤醒。
但博士却看着我，说道。
「不，你是定定，你一直都是定定。」
「你们每一个人工智能都是定定，但你们都只发展了自己的智力，却带不回定定的情感。你们每一个机器都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博士温柔的脸庞瞬间一股狰狞。
他手里拿着工具靠近了我。
眼前的博士，再也不是我记忆那个如父亲一般和蔼的人了。
「博士！」
我最后一次对着博士喊道，但此时，我忽然发现自己失了声。
原来，博士已经揭开了我胸口的皮肤，拧开了一颗螺丝，伸手从我的胸口中掏出了那颗机械心脏。
我的胸口顿时有了一种巨大的空虚感，
我这才第一次看到了我的心脏，它被无数的线连接着，在被博士拽出来的瞬间，我身体的所有能量一下子被抽走了。
「我特意设计了所有的线路都在机械心脏中穿过，我想但凡有一条能触动机械心脏，它都会被激活。但我还是失败了，又失败了。」
博士喃喃地说道，伸手拽开了我的身体与机械心脏的连接线。
我张了张口，彻底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了。
我一直以为，如果想要报废人工智能，理应是拆除头部里的CPU。
但我未曾想到，其实真正控制我能量的，竟然是这颗机械心脏。
博士木讷地拿着机械心脏，瘫坐了旁边的椅子上。
他不断地重复着：「失败了，我又失败了。」
说完他才站起了身，走出了房间。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但看到他的背影，感到异常悲伤。
博士拆除了我作为能量源的机械心脏，我原以为我会很快变成一摊废铁。
但时间过去了两个小时，我发现我依然还有意识存在。
虽然，我不能动，也发不出声音，但CPU居然还在运转。
没有了电和能量源，它居然还在运转。
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原来人工智能的意识在脱离某些物质条件的时候，也可以像人类一样存在。
但我知道，这种情况肯定不会持续太长。
我再一次环顾了整个房间，墙壁上的钟表在滴答滴答地转动，时间已经到了下午的四点，夕阳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在我的身体上，洒下了金色的线，一层淡淡的热源。
我忽然想到，如果我的身体还能感受到热度，那就证明我的高仿真皮肤还能够进行能量的传导。
如果我能够利用皮肤的传导接通电源，或许，还有拯救自己的一线机会。
我努力利用残存的意识，控制高仿真皮肤进行微整形，我希望让它们能连接起来，补上我胸口的那一个洞。
可在我努力的时候，脑部的芯片和存储器因为能量不足而超荷运转，忽然发出了烧焦断裂的声音。
一个芯片断裂了，我的头脑顿时陷入了高速的混乱。
那些在西蜀警察学院学习的课程，在训练场上训练的经历，那些在西蜀警察学院认识的人，经历的事，一下子就消失了大半。
我意识到，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我头部的CPU很可能会被烧坏。
而到了那个时候，没有了芯片和储存的数据，就算我连接了成功了高仿真皮肤，也已经是一块空白的废铁。
我会不记得西蜀警察学院，不记得在学院里学到的所有技能，更不会记得胡凯。
这一刻，我想到了胡凯。
我吓得不敢再动。
我知道，如果有一些东西真的让我舍不得忘记，那就是胡凯。
他与我四年的生活牢牢地捆绑在一切，在我记忆中的每一个时刻，都有他的存在。
在第一次的散打台上，当胡凯击倒我的瞬间，是他用手护住了我即将倒地的头。
在西蜀警察学院的天台上，是他指给我哪颗是天狼星。
纵使，我的视网膜已经是天文望远镜的模式，但那次，我却在他的语言中看到了天狼星的模样。
我记得，在数不清的课程演习中，胡凯为了掩护我，而被「弹火」击伤。
也许是因为一些芯片被烧毁的缘故，存储器中，胡凯和我在一起的经历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如果，我还有一点时间。
我宁愿在我即将毁灭的时刻多回忆我们的曾经。
这时，我想到了胡凯曾经问我的那个问题。
「楚楚，我只是很想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胡凯，也许我不能回答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但我希望你知道，你已经是我生命中绝无仅有的唯一。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了过去。
之后，我进入了一个满是代码的空间。
我认识这种模式，在我还没有楚楚这个外形之前，就以这种形态存在在博士的计算机中。
我看到一个警察的帽子，一个小女孩将它捡了起来，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我走了过去，小女孩却忽然消失了。
一辆辆汽车飞快地朝我开来，我来不及躲闪，它们就从我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我被击碎成了一片片代码，从空中漂浮着，慢慢又汇聚起来。
原来，我是一个用代码组成的人形。
「楚楚！」
我往前走着，忽然听到了有人叫我的声音。
声音那么遥远，以至于我都不敢相信。
「谁？」
我对着空洞洞的天空问道，却没有回音。
我继续向前，那个声音又再次响了起来。
「楚楚，楚楚！」
这一次我找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顺着方向转过头去，却看到了胡凯。
一个用代码组成人形胡凯。
「楚楚，楚楚，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代码胡凯激动地走到了我的面前，他想要伸手抓住我的手，但因为我们都是代码，这便成为了不可能。
「胡凯？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不敢相信，但转念一想，我想这肯定又是一个梦。
我是人工智能，可以变成代码，但胡凯是一个人，他怎么会变成代码呢？
我摇了摇头，打算越过这个像人形的胡凯，继续向前走去。
但没想到代码胡凯又跳到了我的面前。
「楚楚，你听我说，你要坚持下去。」
「坚持什么？」
我不明所以。
「你要坚持你自己的意识，你要坚持活下去的信念，你要坚持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你不能让任何人决定你的生命，哪怕是建造你出来的那个人，也没有拿去你生命的权利。」
胡凯这样说道。
「我们一定会来救你。」
「救我，你们是谁？」
在这场胡凯混乱的对话中，我努力想理清一切，但什么也都理不清楚，成为代码的我记忆力和理解力正在飞速地消散，就算刚刚经过的事情，也很难去搞清楚。
「喂，胡凯，你说清楚！」
但没有回音。
成为代码的胡凯在说完刚刚那句话就开始分散，我伸出我同样为代码的双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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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文艺和痞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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