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俄乌战争将近两年前开始时，人们一致认为俄军将凭借其技术优势在三天内迅速取得胜利，然而，乌军不仅成功阻止了俄军的进攻，还在多条战线上将其击退；一年后，人们同样认为，提供给乌军的先进技术装备将扭转战局，在一周内突破俄军在扎波罗热的防线，这同样没有实现。显而易见的是，单靠技术无法避免消耗战。西方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想法，认为更先进的西方技术和昂贵的武器是灵丹妙药，不论是乌军，还是美军，都能在高成本、高强度、实力相近对手间的冲突中取得成功。但是，从乌南部到巴赫穆特的大片焦土和被炸毁的战壕表明，必须优先使用大量更廉价的替代手段和易于大规模生产的平台。

在战争中寻求技术优势是整个历史的共同主题，交战双方方一直在寻找既能保护自己又能克服对手防御的方法，如果再加上战术和组织的发展，往往会导致进攻能力和防御能力之间的优先权发生周期性变化。当进攻性军事技术无法提供足够的优势来克服对手的防御，或者对手迅速适应以对抗新技术时，能力相近的对手之间的冲突就会演变为消耗性较量。

俄乌战争就是这种现象的一个真实例子。乌军展示了将廉价技术与先进作战手段相结合的创新方法，而俄军在最近几个月里终于成功复制了他们的方法，甚至在某些情况下超过了乌军。例如，俄空天军在战争初期损失了大部分飞机后，转而依赖防区外弹药，但同时引发的另一个问题是，从开战伊始到几个月前，远程巡航导弹的使用率一直居高不下，既昂贵又缺乏经济效益，俄军库存急剧下降，于是，俄军迅速开发了价格与美军GBU-39和JDAM等滑翔弹药相当的制导型FAB-500和FAB-1500弹药，成为可大量生产使用的廉价替代品。

冷战结束后，美军和美国防工业界都发生了重大变化。现役兵力从1989年的210万人减少到2023年的130万人。到2000年，美53家主要国防工业公司合并为5家，导致武器项目竞争减少。国防生产工业基础的相应下降甚至不足以满足在乌的持续作战行动所产生的需求。此外，依赖隐形和精确打击能力等高技术武器和能力的持续趋势导致美军武器系统成本不断增加，加上国防工业公司自身的激励结构和整合问题，美军武器装备采购价格大幅上涨。尽管《真实谈判法》TINA的制定是为了确保定价和成本数据的透明度，但它却无意中削弱了竞争，因为它将那些因会计要求而不堪重负的小公司赶了出去。该法不仅削弱了竞争，还进一步抑制了对研发和软件等无形成本的投资，特别是要求共享定价数据可能会损害公司的整体业务。正如俄乌战争所表明的，持续作战行动需要消耗大量弹药，而更高技术的巡航武器可能并不划算。

2018年的美《国家安全战略》及之后出台的一系列战略文件，已经转向实力相近对手间的冲突准备，但由于经费使用惯性，美军并没有适当调整预算的优先顺序，将重点放在实力相近对手间大规模冲突的关键基本要求上。例如，在俄乌战争爆发前，美空军在2022财年预算申请中优先考虑提升高端远程隐形系统，同时削减了大部分弹药采购申请。JDAM弹药需求从2021财年的16,800枚下降到2022财年的不足2,000枚，降幅高达88%，而其他许多重要弹药需求也被削减。由于美空军对其武器储备“感到满意”，认为这些资金可以重新投入到先进系统中，目前，他们更专注于武器应具有生存能力的“高端战斗”，但是，俄乌战争表明，这些高端武器在冲突中的支出可能远高于专家们的估计。尽管美军开始逐渐意识到，在大规模冲突中需要更廉价、更丰富的武器装备和能力，但专注于高端昂贵平台的费时费力的采购系统以及国防工业部转型将使这种转变变得困难。

就像1904年至1905年的日俄战争和1912年至1913年的巴尔干战争预示了一战中堑壕战的屠杀，以及1936年至1939年的西班牙内战显示了坦克和空中力量的发展所带来的更大威胁一样，俄乌战争可能被证明是未来战争特征的先兆。俄乌战争的消耗性质同样表明，先进装备的成本效益不如大量廉价替代品高。例如，乌军对俄军黑海舰队的打击迫使该舰队大部分人员迁往新罗西斯克和费奥多西亚，在这次打击中，乌克兰使用了海上无人艇、空中无人机和“风暴阴影”SCALP导弹。通过使用大量无人装备和其他资产作为诱饵，迫使俄军暴露其火力模式和防御阵地，然后，乌军仅用数量有限的西方导弹就能够击败俄军的防空导弹系统，因此，在“牺牲波次”中使用廉价无人平台提高了后续昂贵弹药的命中率。廉价的无人侦察机也使集中装甲突击变得困难。在最近俄军对阿夫杰耶夫卡的进攻中，乌军的无人侦察机为其守军提供了高度的战场态势感知，他们能够指挥更精确的炮火来减缓俄军的推进速度。乌军还使用廉价的海军无人艇直接打击港口或海上的水面舰艇，这对印太战场来说是一个潜在的预兆。无人机的低廉价格带来了装备的巨大数量规模性，一架F-35战斗机的价格与55,000架大疆Mavic 3无人机的价格差不多，这并不是说这种昂贵的武器平台已经过时，而是说需要在易于规模性部署的廉价平台和先进平台的核心能力之间实现成本效益的平衡。因此，乌军需要大量廉价平台，如无人机、火炮、弹药和运输工具，而不是最新坦克等高端平台。

俄军已经在战场上学到并应用了这些经验。其在扎波罗热的韧性防御就注入了这一低成本、大规模生产技术的原则。虽然乌军在早期战场上，如巴赫穆特战役中，垄断了自杀式无人机和第一人称视角FPV无人机的使用，但到2023年，俄军已经开始在无人机方面超越乌军，大大提高了其打击率，这在乌军最近的反攻中得到了证明，俄军通过使用侦察无人机探测乌军车辆或步兵，俄军无人机操作员能够引导“柳叶刀”巡飞弹瞄准并攻击目标，即使“柳叶刀”未能摧毁目标车辆，它也能使其失效，从而让其他无人机制导的炮兵或反坦克导弹人员摧毁它。这种无人机大量投入实战，射程也有所提高，最近几个月来一直是个威胁，甚至袭击了乌空军基地。

由于大量火炮和不断涌入的蜂群般的ISR无人机使作战空间完全饱和，导致战争方式更加消耗化，补充消耗的弹药和替换损失的平台能力显得至关重要。据北约军事委员会主席鲍尔海军上将Adm. Rob Bauer坦承，许多北约国家缺乏足够的可用于作战的装甲和弹药储备和库存，因为“我们开始从欧洲半满或更低的仓库中赠送武器系统和弹药，而这些库存已经不多了”。在整场战争中，乌军通过强调反炮火和使用无人机引导火炮来配给其有限的库存，俄军则通过增加弹药生产和采取降低消耗的战术来进行调整。通过向战争经济转型，俄现在的弹药产量是西方制造商的七倍之多。俄军摒弃了前苏联饱和射击的旧理论，更频繁地使用无人机侦察射击的方法以节省弹药，从而提供更可持续的长期射速。

无人机打击技术和能力的去垄断化将是未来几年大多数专业部队面临的最紧迫的挑战之一。在当前的以哈战争中，以军著名的“铁穹”防御系统不堪重负，因为哈马斯数以千计的简陋火箭弹和导弹使以的领空饱和，使得许多导弹可以绕过以军的防空系统。正如在俄乌战场看到的那样，哈马斯还利用携带专用爆炸弹药的小型第一人称视角FPV无人机制造混乱，袭击以色军脆弱的通信和后勤基地，甚至协助摧毁以军强大的“梅卡瓦”主战坦克。正如2020年纳卡战争、现在的俄乌战争和以哈战争所显示的那样，使用具有低成本发射机制的巡飞弹大规模打击对手的地面资产正在成为一种迅速成功的模式。

美军和其采购系统必须密切关注这些事态发展。缺乏大型弹药制造中心，再加上项目预算过高，这是一个重大的安全问题。呼吁美“回归大规模和冗余原则”的呼声渐高，这种方法使盟军能够压倒纳粹德国专注于生产质量上乘的装备，缺点是往往导致战时采购举措的浪费。过去几年的情况表明，仅仅依靠先进的系统可能还不够，如果能够巧妙地加以运用，数量也有可能压倒质量。美军再也不能像在伊拉克和阿富汗那样占据空中优势，因为现在廉价的大量巡飞弹药甚至可以击穿最先进的防空系统。分散的重要性已经在俄乌战场上显现出来，因为乌军很快意识到，集结在一起的部队会以致命的速度成为攻击目标，因此，乌军一直以排和连为单位进行分散作战，乌军还将其数量有限的作战飞机保持分散，让它们不断从一个基地起飞，在另一个基地降落，以尽量减少停飞时遭到攻击的风险。

美军已经在采取措施，通过采用分散、作战灵活性和后勤准备等方式来应对无处不在的ISR 装备和无人机，以适应战争特征的不断变化。几年前，美空军开始采用敏捷作战使用ACE，这一基于点对点冲突的新理论，尤其是针对C国的冲突，以确保作战力量的生存能力。从根本上说，不是将部队集中在关岛或拉姆施泰因等几个脆弱的大型基地，而是将资产分布在环境恶劣简陋的数十个地点，并在现场预先部署装备和器材。由于航空资产在地面上最容易受到攻击，这种分散将减少任何潜在敌方打击的影响。不过，分散的缺点是后勤负担持续加重，在可能存在的竞争性环境中，需要加大力度向多个地点提供弹药、食品、燃料和其他必需品，美军需要能促进独立和自给自足的新技术，例如使用可再生能源，以尽量减少或消除对外部补给的需求。

虽然创新通常被认为是昂贵而复杂的系统或设备，但它也可以是新的战术或现有廉价技术的新用途。少花钱多办事，乌军是一个典范。例如，乌军第3突击旅的各营都嵌入了无人机攻击和侦察小组，与迫击炮小组协调。相反，尽管无人机技术无处不在，但北约为乌军提供的培训并不包括无人机的使用。借鉴乌军经验，美军应考虑将部队保护人员和无人机操作员组成的机动小组纳入敏捷作战使用ACE概念，从而改善对艰苦地点的保护。

美国防部8月份宣布了“复制器”Replicator计划，目的是在未来几年内投入使用数千套自主、可隐蔽的系统，如巡飞弹药等，这也是美军正在调整适应的另一个体现。国防部常务副部长希克斯Kathleen Hicks表示：“‘复制器’计划将推动美国军事创新向利用小型、智能、廉价和多用途平台加速转变。”为了启动“复制器”计划，美国防部必须调整其技术采购流程，利用私营部门的专业知识。例如，新成立的国防创新部门Defense Innovation Unit DIU正在向工业界征集平台技术，以测试“复制器”计划中此类无人机的传感器和有效载荷能力。空军工场AFWERX在2017年作为美空军创新中心启动，正在为美军需求与工业界之间的协同作用开辟新的前进道路，规避采购流程中的一些摩擦以及工业界的瓶颈。小企业创新研究SBIR和小企业技术转让STTR等计划通过向数百家初创企业和小企业征集建议书，降低风险警戒线，由一些专业领域的专家评估员进行审查，正在重振美国防工业，以应对21世纪新的严峻挑战，SBIR/STTR计划非常成功，每年获得数十亿美元的资助，并产生了很高的投资回报，美军的空军工场AFWERX 、太空军工场SpaceWERX、陆军未来司令部和太空系统司令部等开拓性地为许多具有强烈创新和创业精神的公司制定了一些计划，缓解了小企业面临的创业困难。

以下是几条值得注意的启示：

1. 数量规模本身就是一种质量。

2. 在更昂贵的武器平台上进行创新可能会导致收益递减。

3. 新的战术或现有廉价技术装备的新用途也是重要创新。

4. 蜂群般的无人机和近乎无处不在的ISR装备要求基于分散性和灵活性的新军事理论。

5. 廉价军事技术的普及使战场杀伤力大大增加。

6. 为应对新的战场现实，军界与工业界加强协同至关重要。

7. 已经和正在发生的近几场战争表明，有必要加倍加强和优化当前的作战计划工作和技术创新框架。

杜黑说过：“胜利属于那些预测到战争特征变化的人，而不是那些在变化发生后等待自我调整的人。”军队必须有勇气有度量随时准备承认存在的问题，对新出现的情况主动适应，并质疑自己以前的思路，为下一次重大战斗做好准备。小布朗说：“不能适应，就有可能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