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研究】“友岸外包”是解决西方关键矿产供应链脆弱性的灵丹妙药

该研究将“友岸外包”纳入到美国对华开展地缘经济竞争的手段当中，阐明了 “友岸外包”（friend-shoring）是一种通过政治和战略结盟来巩固供应链的战略。矿产安全伙伴关系（Minerals Security Partnership, 以下简称MSP）是该文研究友岸外包的核心，它代表了友岸外包原则的第一次战略应用。作者批判性地评估了“友岸外包”的优势和潜在缺陷，强调需要在经济可行性与遵守健全环境、社会和治理（ESG）标准之间取得平衡。

关键矿产（critical minerals）是指对经济和国家安全至关重要的矿产和金属。某些矿产被定义为“关键”往往与它们依赖进口有关，这对许多国家来说是一个矿产安全问题。因此各国正在采取战略，以确保供应，并通过战略联盟加强其地缘政治影响力。

关键矿产供应问题的核心是市场动态：中国主导着对西方世界至关重要的矿产供应。中国精炼了73%的钴、40%的铜、59%的锂和68%的镍，这些矿产在制造电池组件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中国拥有全球78%的电动汽车的电池制造能力和全球四分之三的锂离子电池大型工厂。根据美国地质调查所数据显示，2018年至2021年，中国占美国稀土进口量的74%。2022年，美国的50种关键矿产中有26种依赖中国，欧盟对中国关键矿产进口的依赖程度甚至超过了美国。

中国在关键矿产供应链上的显著地位，通常被认为与中国熟练的处理能力和战略投资有关。随着世界经济由于电气化而变得更加依赖矿产，预计关键矿产将在中美竞争中发挥关键作2022年6月，美国及其西方盟国建立了矿产安全伙伴关系（MSP），目的是创建可持续的关键矿产供应链。尽管“友岸外包”可能会缓解西方关键矿产供应链的脆弱性，但其有效性将取决于各成员国在国家和地缘政治安全的背景下权衡减少对中国依赖的必要性。

矿产的重要性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战略性高科技应用需要矿产，如可再生能源技术、军事系统、电子设备和医疗设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行业的战略意义越来越重要。经济电气化本质上需要更多的矿产，西方国家无法在国内生产所有所需的矿产，因此需要依赖进口。这种对进口的高度依赖是将某些矿产列为“关键”矿产的主要因素。

第二，矿产受到供应链风险和脆弱性的影响。关键矿产的供应链是指涉及矿产从源头到最终用户的生产、加工、运输和分销的复杂过程和活动网络。供应链本身面临着中断的风险，包括市场不成熟、生产成本高、地缘政治风险、社会动荡、自然灾害、矿山事故以及开采和生产中的技术挑战。虽然个别供应链可能基于有限或集中的来源运作，但其他产业链对进口的依赖加剧了脆弱性。

影响关键矿产供应安全的因素包括矿藏的规模和可及性、资源的多样性、生产和加工的竞争力以及供应链的稳定性。矿床的大小和可得性在决定长期开采的潜力和关键矿产的可得性方面起着关键作用。虽然关键矿产来源的多样化可以直观地减少对单个国家或地区的依赖，但这种多样化可能导致意想不到的后果，例如供应链复杂性的增加和生产成本的提高。生产和加工的竞争力直接影响关键矿产的成本，更低的成本可以刺激更大的需求，从而鼓励市场进一步扩大产能。

从本质上讲，友岸外包是指从值得信赖或志同道合的伙伴国家那里寻找或获取资源，其重点是政治联盟。除了国与国之间的贸易之外，友岸外包还包括鼓励友好国家或盟国加强当地的工业和供应能力，取代目前来自被认为不友好的国家的战略资源，以确保供应链更具弹性和战略一致性。

美国已经开始实施友岸外包的措施。美国《国防生产法》（Defense Production Act, DPA）赋予总统权力，可以以国家安全为目的指导特定产品的大规模生产。2022年5月，美国国防部要求美国国会修改《国防生产法》，允许对澳大利亚和英国进行直接投资。2020年，特朗普总统启动DPA来提高稀土的国内生产。2022年6月，拜登总统利用DPA支持美国境内关键矿产的开采、加工和回收。在此之后，《通货膨胀削减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 IRA）反映了进一步增加关键矿产国内供应的承诺。虽然这些行动主要侧重于加强国内实力，但它们通过减少对单一外部来源的依赖，为潜在的友岸外包举措奠定了基础。欧洲也显示出自给自足和成员国之间合作采购的趋势，这一点在欧盟委员会的《2022年战略展望报告》（2022 Strategic Foresight Report）和欧盟的《关键原材料法》（Critical Raw Materials Act）中得到了明显体现。

MSP是美国加强关键矿产供应安全的措施之一，代表了“友岸外包”概念的第一个实际和战略应用。MSP的目标是确保关键矿产的生产、加工和回收，使各国能够从其地质资源中受益。此外，该伙伴关系寻求刺激政府和私营部门的投资，以鼓励符合环境保护、社会责任和治理最高标准的机会。

MSP创始成员国包括澳大利亚、加拿大、欧盟、芬兰、法国、德国、日本、韩国、瑞典、英国和美国，挪威于2022年9月加入该组织。MSP的主要目标是激励多元化，并替代中国在关键矿产加工领域的主导地位，以及在较小程度上取代俄罗斯在钯、镍和其他矿产供应方面的份额。由于MSP的成员仅限于西方和美国的盟国，它被称为“矿产和金属北约”和“金属北约”。

根据友岸外包原则，开采将主要涉及矿产储量丰富的国家，如澳大利亚、加拿大，以及某些非洲、南美和东南亚国家。冶炼主要由澳大利亚和美国完成，加工投资主要来自美国、澳大利亚和加拿大。制造业将利用美国、日本和韩国的技术优势，融资和投资将主要来自美国、日本和欧盟。

虽然友岸外包的主要目标是使关键矿产的供应链多样化，但该战略的影响是多方面的。首先，它为美国领导的西方联盟提供了一条经济和地缘政治手段来对抗中国和俄罗斯的途径，采取行动支持西方的再工业化努力，并通过与志同道合的国家建立伙伴关系来巩固民主价值观。此外，通过与遵守严格ESG标准的国家保持一致，美国及其盟国可以支持可持续采矿实践。最后，对美国来说，该战略与民族主义情绪产生共鸣，强调国内生产和国家利益。因此，“友岸外包”虽然植根于解决供应链问题，但涵盖了更广泛的西方经济、地缘政治和环境目标。

从美国商业和工业的角度来看，友岸外包的战略虽然是地缘政治驱动的，但具有切实的市场影响。首先，通过友岸外包确保可靠的供应链，可以为科技和绿色能源等行业提供更可预测的关键矿产。尽管最初的多元化可能会提高成本，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竞争力和规模可能会抵消这些成本。其次，该策略还可以刺激创新，促使企业探索替代方案或提高回收技术。最后，遵守ESG规范会提升全球声誉，迎合日益增长的消费者道德购买意识。

友岸外包可能被视为与中国脱钩的一种微妙形式。尽管这两个概念都旨在减少对中国的依赖，但它们处理这个问题的方式不同。友岸外包强调与值得信赖或志同道合的伙伴建立关系，通常植根于政治联盟。相比之下，与中国脱钩特别需要减少与中国的经济联系，这种脱钩行动可能包括设置贸易壁垒，限制中国投资，或将供应链转移到其他地方。

从美国的角度来看，向可信赖的国家提供友好的供应链有望带来双重好处：既能提振美国经济，又能加强美国与结盟贸易伙伴的关系。美国财政部强调了“友岸外包”的潜力，强调了其在确保安全的市场准入和降低风险方面的作用——这两者对于当今相互交织的全球市场的经济增长至关重要。甚至在MSP成立之前，友岸外包就有助于加强拥有公认的关键矿产资产或从事战略合作的国家之间的联系。涉及关键矿产的重要合作项目包括：

MSP的发展正在吸引更多国家，如智利、印度尼西亚、秘鲁、菲律宾和越南等与美国关系密切的国家。参与“友岸外包”主要的激励因素之一是关键矿产开采投资的潜在增长。加入MSP可以增加对其采矿部门的投资，特别是在精炼和冶炼方面。这些投资可能会对它们的经济产生正面效应，如创造就业机会和推进基础设施建设等。此外，与美国及其盟友结盟的供应链可能会为这些国家在全球舞台上提供战略优势，使它们的贸易关系多样化。

然而，MSP也存在不少缺陷。第一，对于加入MSP的国家而言，面临由于过度依赖少数国家而导致的供应链瓶颈和价格上涨的风险，其ESG标准的实际结果将取决于每个国家对可持续实践的承诺。第二，友岸外包被认为是一种新形式的保护主义。2020年，澳大利亚外国投资审查委员会阻止了中国国有企业宝钢集团有限公司对一个重要稀土矿床持有者的矿业投资。2022年11月，加拿大宣布了保护主义措施，以防止中国拥有当地矿业公司，导致三家中国公司从加拿大初级矿业公司中剥离。第三，西方主导的供应链战略可能会引发中国的反制措施，潜在地加剧全球经济分化，将最贫穷的国家边缘化。

西方对关键矿产供应链的延迟介入带来了不确定性。这些挑战包括确保储量、加快生产和培养炼油能力，这可能会导致成本上涨。虽然友岸外包在短期内可能会带来更高的成本，但从长期来看，替代资源的开发预计将增加总体供应，导致价格下降。

关键矿产的友岸外包在多大程度上能有效解决西方供应链的脆弱性需要考虑以下几个因素。

第一个因素是支持盟国间贸易的开采资源的可用性。MSP的成员大部分与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重叠，而目前占全球关键矿产供应链主导地位的国家并不是其成员。

第二个因素牵涉到是否应该将其他国家纳入该集团，以减少关键矿产供应链的脆弱性。美国及其盟友考虑邀请的第一批国家是矿产资源丰富的国家，这些国家既不属于更广泛的西方政治经济“联盟体系”，也不属于中俄等国的盟友。与西方合作有助于这些国家获得资助和扩大其矿产产业。这些国家和地区包括阿根廷、巴西、智利、秘鲁、格陵兰、印度尼西亚、菲律宾、巴布亚新几内亚、几内亚、南非和刚果民主共和国等，这些国家都拥有大量的关键矿产储量。将这些国家纳入MSP可以使全球关键矿产供应链多样化。第二组可能被邀请加入MSP的国家包括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国、泰国、越南、马来西亚、新加坡、沙特阿拉伯和其他阿拉伯国家，这些国家有可能成为替代关键矿产供应链的重要参与者，将更多不同的国家纳入供应链可以增强供应链的多样性，并促进MSP内部的经济合作。然而，目前仍不确定的是这些国家对这种合作方式的态度。

确保友岸外包成功的第三个主要因素是MSP在维持最高ESG标准的同时能够多大程度上形成关键矿产供应链，这需要协调在遵守这些标准的同时确保生产和精炼足够关键金属供应的平衡。对于美国及其盟友来说，新国家的加入引发了争议，即MSP的重点是关键性还是对ESG的遵守。

重组关键矿产全球供应链的努力充满了复杂性。虽然减税和贸易措施等机制有助于这种转变，但根深蒂固的网络会抵制迅速和具有成本效益的变革。中国在全球关键矿产供应链中的关键作用，特别是在稀土的加工和精炼方面，突显了这种复杂的格局。对于西方来说，制定新的战略、技术和开发替代矿产资源是缓解供应脆弱性和使供应链多样化的必要条件。

友岸外包作为一种战略手段，旨在基于政治联盟重塑供应链。友岸外包不仅仅是友好国家之间的常规贸易关系，而是一种强调集体主权和盟国之间共同利益的战略联盟。与传统贸易模式优先考虑比较优势而非政治或战略影响不同，友岸外包寻求在拥有共同价值观和地缘政治利益的国家之间加强供应链和经济联系。友岸外包和MSP的影响有待后续研究，深入研究该类伙伴关系如何影响新供应链的建立以及关键矿产的生产、加工和贸易。此外，友岸外包在关键矿产领域从中国转向西方盟国的背景下如何影响全球政治经济（贸易流动、投资模式和经济增长）是一个值得关注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