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气学人》2024年第二期总第89期
NO.11
-散文天地-
《对落日许愿》
作者：尘年
一个纯黑色的公文包，是我携带了二十年的旧物，里面一直装着我各种各样的工作器具。二十年前，我来到了这座城市，来到这里，新世界的彼岸。挺立潮头，立下鸿鹄之志。我迈了很远的路，淌过了一条又一条水潭。在一栋大厦底下驻足了一整天，我抱着侥幸的心理踏进面试屋内。旁人穿得很正规：西式服装熨得笔直，精神面貌很好。我拖着自己路边买来的黑皮鞋，拖沓着一袭长裤，便迎来了我的第一次面试。而后便已是翌日下午，我黄昏夜跑，跑到浪花无情拍打着的西海岸，轻轻许愿....
很快我收到了一份我至今都难以置信的文案，面试通过了。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都笑出了声，我也常常会想自己怎么会有如此机遇。那份安稳的工作，我一干就是二十年。也就是说，我和初代电子工作者打了小半辈子的交道。哦不，我自己竟也是初代电子工作者中的一员。
那时的生活真的很苦，没有二十四小时热水供应，我在这座城租了一套月租五百的小出租屋。从冬天的寒冷漏风，凛冽萧瑟到夏天的屋檐漏雨，酷热难耐。曾经的生活是真正的生活。
那是我奋斗过的岁月，是我熬的最苦的岁月。正式上班第二天，我被上司拉出去谈话，上司又是各种指指点点，还止不住地骂我没能力早点滚出城市。那是个灰黑色的下午。被骂得狗血喷头的自己垂头丧气，那是最孤独无助的时候。一个人，拿着被扣掉一大半的工资游荡在城市的大街上，眼前的繁华终归是浮华，都不属于自己。仿佛我成了这座城市之外的意识，充满了隔阂感。路边时不时在白天能瞧见流浪乞丐。这天夜里，我难以自释，无心回去那幽暗闭塞狭小的出租屋内。周五二十二时的街上是那是最令人难忘的景象。上流社会的人类在这里将生活的意义一一实现。唯独我，不知从什么时候，沾染上了酗酒的习惯。也许，在我还是幼儿时期时，就已经贪恋上了酒。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数了数收租的日期，我也无心去细算，愤懑驱使着我径直踏入一家酒吧。这是一家高级的酒吧，十刻钟已过，这里举办的一场派对即已开始。我瘫坐在吧台旁，把钱包甩给了酒保。酒保是个中年男子，梳着一头乌黑油亮的大背头，直直地望着我，目光很奇怪。突然，那边的人群爆发出群群欢呼声，我深感烦躁，将手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火烧的酒精令我精神振奋，望向那里，走来了一位位身着盛装出席派对的人士们。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这场宴会上。她穿着一袭红色连衣裙，挽着发髻，小嘴微粉。也是第一次，一个女人会让我方寸大乱。借着昏沉的酒劲，我向她说了我的一切的一切，包括我对她着迷。她听得也很耐心，时不时还害羞好一会。不知为何，他人对我如此合意，生活却一直在给我最尖锐的痛击。几年后，我和她携手走过好些个春秋，工作是有些起色了。我和她终于结婚了。我很幸运遇见了一个像她那样能理解我的人，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是对的。
日夜的劳动是为了维持对我爱的人那一条让她安心的纽带。我要把她保护好，这是我的诺言。
维持生计逐渐从困难变为一种常见。我没有让她失望，更没有令自己灰心。我和她买下了一套房，所有条件都很好，就是临近海岸，车鸣声与潮汐声此起彼伏。可我至那时还是没有改掉酗酒的习惯。那九年间，我们过得很清贫。她过的很不淑仪，家务与工作她一样没落下。
有天晚上，我在洽谈会上酗酒回来，浑噩不清。回到家后，她很生气，夜不归宿，一身酒气味。她这九年过得很压抑，我们没有打算要孩子，我和她之间似乎在九年间有一种东西在逐渐磨灭。那天晚上我们大吵一架，我对她也不像往日那般宠惜，我不知道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白天醒来，只见她孤身坐在床沿的背影，显得楚楚可怜。这唤起了我与她之间曾经的爱恋的感觉。我也感到内疚，那天早上我抱着她，静静地看向日出的初东。一年后，我的孩子出生了，他是个男孩，长得和她一模一样，蛮可爱。
本该不惑的年纪，一下子发了懵。前方的路要怎么走下去。我一直一直地在发问自己的内心，又一次一次驳回自己可笑婺源的想法。一霎间，凉风有信，又是一夜晚秋，来不及赶上日落，见不到海平线那最远端平直射出的最后一道红光。我站在坝前，双手抚慰着自己的胸口，轻轻捶打着自己，轻轻许愿。
后来的后来。生活是点点滴滴流过无情的岁月。我逐渐成为了他人眼中标准的中年男性，我很庆幸我这二十载的光阴。我的儿子上了小学。家庭之中逐渐感到了孩子学业所带来的压力。
儿子的家庭作业是每天的基本任务。可这些年来，她也渐渐改变了。她是在向内发展。我意识到，妻子和我之间的纯正的爱恋慕情不知从哪一天起，藏进了家中一隅。似乎从很早以前，她的生活重心就从我身上移入到儿子身上，投入到这个家庭之中。妻子的面容是慈和而安稳的。我在生活中总想满足她的所有，日日去顺了她。可每每对待儿子，她总是对孩子要求很高，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依附着我。她愿儿子能学有所成，我却只能默默接受，慢慢适从。
自以为行走在生活的坦途上，可就在我42岁生日那一天，老父亲离世还魂于宇。我是父亲一手带大的，母亲的模样只在回忆中偶现轮廓。儿时的生活不记得多少，只记得儿时是孤独的，我的身世从来不去追寻。因为我想循自我的一直去活一次。
当红白色的光影从眼前拂过，我总是在昏黄的台灯下望着峡湾留下只有我一人品的泪滴，只属于我自己。可人生总是会给予你这样那样的惊喜，你躲不得。我收到公司的裁员函。那天下午，我颤抖的双手打开家门，难以启齿去对她说这件事。可又如何，科技公司需要的新生力量，有能力有冲劲的年轻人。
回到家的我，依然沾满一身酒气味，这是跟了我几十年的坏毛病，那晚她没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我一脑怒火地冲刚进家门的她一顿指责。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她向我解释，我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酒气太重！”这是她对我说过唯一有影响的话。接着她去客厅给我倒了杯热水，让我喝下去。我二话没说，冲着此刻温柔的她摔门而出。她是我的宝贝。我一个人似乎如二十年以前流落于大街上。冲进酒吧，喝了半日的酒。那天我大醉。带着一堆喝光了的酒瓶子随意摔在河坝上。潮汐似乎触及到了我的脚踝，一股温热感让我倒在滩上。脑中回想的，是那一张辞退信。心中暗暗自辱“你他妈真是个窝囊废。”我是失败的，我想去接受他。
晚阳绯红的霞光投在我的身上，她就站在我的身边，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她是难过的，我看见她楚楚的眸子，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楚。有一种欲望，催使我破口大骂，泪水决堤。但我忍住了。知道她拿着宽重的大衣，步步坐过来将我包裹住，那一刻，我是全世界最懦弱的男人，而她，是人世间最坚强的女性。不觉得，我把头深埋进她的颈间。不让她看到我最脆弱的一面。她似乎明白一切，却也从来包容我的一切。那天傍晚。丹霞般云彩仿佛静止在天帘上许久，她与我，拥抱着，默默，向日落许愿。诚愿：平安，喜乐。——一个深埋在我心里二十年的心愿。脚下，是潮汐归去的簌簌声，很小心，很宁静。
或许，人生从来就没有过坦途。我无时无刻不在尝试从如云晦暗中揭开万丈星光。
简安，让一棵树变得更加从容；平愿，让一个人变得更加寂静。
晨光熹微，我偷吻了还在睡梦中的妻儿。在备忘录的尾页写下最后一行字：你懂得你的脆弱，你会在日落时许下尘愿，亦会于日出时赓续赶路。拿着简历，正想迈进一栋大厦时，我轻轻瞥见了在门口四处张望的年轻人：他穿着一双旧款黑皮鞋，一条很肥的西装裤和一件苍蓝色的毛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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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1】期推送-
编辑：李卓芸
文稿：尘年
图片来源：网络
初核：黄杰
复审：周颖
终审：朱红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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